“如何？”黑袍人听到此处，不复淡定，追问道。
“王氏百年的基业，不说毁于旦夕，只怕也将元气大伤，沦落为三流世家。”此刻的王导，笃定的神色，令这凌乱的月光不敢继续放肆。
“谢氏竟有这等手段！”黑袍人不可置信。
“新朝初定，便已生乱象，更兼永嘉乱事，飓风洪流中，能追随当初仅是琅琊王的司马睿，且立下不菲的功绩，一举赢得帝心，岂是能用运气二字加以评判的！”看着黑袍中人不复之前神色，王导摇头，这孩子还是年轻了些，继承家族这种使命还是有些过早了。可谁让王敦那样没有耐心，见到那个黄头小儿便自乱阵脚，起事不成，白白折损了那些家族精锐。如今，被这黄头小儿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，若王氏再不安于人臣的本分，怕是连这些子弟根苗都保不住了。罢了，孩子还小，多费心教导就是了。
冰冷的茶水入喉，黑袍人露出光洁的额头，玉色的面容，精致如刀削斧凿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，便已神色从容。
“籍之啊，你父亲故去已三年有余，族里不能给他光明正大的祭祀，明天你和阿玉便随我去给他添注香。”王导很是满意地这个子侄，如今他缺的不过是历练的机会。这些个，王氏多得是。
“谢家主惦记先父，我和小妹已经找回先父骸骨。”王籍之早已找回之前的从容，心中虽有波澜，眼角带泪，然，仍是克制向王导回禀。
王导艰难地自喉喉中平复艰涩，应道：“那便休假一旬，你二人随我回乡祭祖，也好令你父亲归家。”月色淡凉，二人的泪亦是淡凉。
“另外，命远之将这几年长安洛阳的消息归总一下，并乞活义军冉氏一族的动向均亲自带来建康。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们兄妹三人了。”一族之长的威严，此刻更是比月光还要冷淡。
武德殿，晋明帝司马绍，合眼静坐在此已有两个时辰。
夜深人静时，大殿中空余冷月寥寥，人月相伴，相逢有时，却难长久，一如这江山，一如那清风朗月的臣子。
三更时分，方才有两人疾步轻声而来，黑衣遮面，身形矫健。若非熟知他们的身形，殿外大监几欲惊叫出声。是了，这两人正是他日间安排去谢府传旨的随行军士。因都城内传言，谢氏桓氏开罪与琅琊王氏，故此，即使他们几家有明帝圣眷加身，可在这世家盘踞的朝堂，仍寸步难行。只今日这小小的传旨差使，小小的世家旁支子弟竟敢公然抗旨。王导虽除，琅琊王氏，威望犹存！只这小小寒门军士敢领这差事。
大监日间这样想，此刻，方才惊出一身冷汗。陛下竟已伏笔在此，只怕这君臣龙虎斗，仍未完结。也许，永不会完结吧。
唉！他们君臣斗，苦的可是他们这些奴才。陛下手中有他们的命，可他们却早已将把柄递给那些汲汲营营的世族们。
也罢，今日陛下只令他一人守门，别人他就顾不上了，生死荣辱都在此时。陛下少时聪慧，很得元帝赞赏，母亲建安郡君虽是鲜卑人，受尽世人嘲讽，他仍旧于诸皇子中脱颖而出，若无谋算怎能坐在这武德殿中。
夜已深，寒露重重，落乌忽惊，惊醒梦中人。
殿门轻阖，那二人回禀谢氏与桓氏家主的答复，略略令飞龙宝座中的帝王安心。司马绍，清润白皙的面庞柔和，一改方才冷冽之色，棕金色的发须映着烛光愈发神秘，一言不发。大监垂着头，恭敬地将发簪中密信取出，令汗淋淋跪伏在地。许久方听得一声低叹，“呈上来。”，大监如蒙大赦，跪行两步，还未至帝王脚下，便觉手中一空，猛然抬头便对上他新收的小宦侍青玉，大监躬身回禀天子问话。
王司徒，今次老奴只能对不住你了。
日间传旨的两军士，冷汗津津地走出武德殿，忆及方才君前对答，心中的恐惧早已湮没了早先的兴奋。
那宝座上的君王并非世家们口中的黄头小儿，懦弱粗鄙。只那枚飞月凤鸣的戒指，就足以令他们在恭敬之外，不由地胆寒。那戒指的主人，给予他们安身立命之所，他们谦恭感激。可这样的世间怎能容忍他们不劳而获，于是，他们选择进入了那个生死不明的山洞，不说富贵险中求，只愿护住家中妇孺不收人欺凌罢了。
常年的死士训练，早已令他们忘却恐惧，可今日，真正见到主人，才知道这世间事，真无常，谁能想到那个传说中的“黄头小儿”，竟是他们曾发誓效忠的主子呢！
面前的君王，长久的沉吟不语，这二人心下忐忑，望向侍立帝侧的中年宦侍。只见他摒气咽声，眼观口鼻，二人不敢造次出声，静气哑声。大殿中落可闻针，好在，天子并未思虑太久，便抬手令他们退下，连带身旁的宦侍，躬身退下时，并不闻丝毫声响。
出了殿门，月色下领他们出宫的宦侍早已额头见汗。
两军士终是抓住方才脑中的一点灵光，谢裒、桓彝二人，回话中仅谈及报国恩，效忠国事，未曾提及丝毫报效陛下之言语。
唉，主人多年筹谋，这些世家勋贵，仍是如此对待新君。日后，君臣之间的争斗，他们也不知能否活到天下太平的一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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