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秋毫早听说兰家公子作风和寻常人不同，自是不便勉强，领着众人散去了。
“娘！我跟你说！这个兰叔叔好像很厉害！比他们那些官都大！”
黑柴蹦跶着进屋，跑到母亲床前“告状”。
“你小子……都说了叫哥哥……”
黑柴母亲见儿子无事归来，对兰循也是千恩万谢。
“初次见面就感觉公子不是寻常人物，实在过意不去，我们家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可以招待您……”
“哪里哪里，不敢太过劳烦……”
兰循这才发觉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。
“娘，交给我吧，你也等着吃饭就好。”
黑柴利索地挽起袖子，钻进厨房生火去了。
兰循在王家院子里被林秋毫揭示身份后，早有关系好的村民跑来告知了黑柴母亲，让她不至于白担心半天。
“兰公子，这次命案你查明原委了吗？”
黑柴母亲身体虚弱，却还操心着外面的事，她以为城主公子是专程过来办案的。
兰循答道：“快了，您安心休息，今天这事和黑……”
兰循顿了下，改口道：“今天我能在您家寄宿吗？我看后院的柴房空着……”
黑柴母亲惊讶得睁大了眼，婉拒道：“那哪是兰公子睡觉的地方？寒舍再简陋，也不能这样让您遭罪！”
“哪里的话，兰循涉世未深，却也懂避嫌之礼，今晚请务必让我在柴房过夜。”
见兰循再三坚持，黑柴母亲也拗不过他。
“夜里让黑柴去给您收拾一床干净被褥，公子别怕虫蚁就好。”
兰循道谢后，进厨房里看黑柴做饭。
黑柴正撅屁股、歪脑袋劈柴，两只手握着比胳膊还粗一圈的斧头把，卖力敲击地面。
“歇着，让我来。”
兰循从黑柴手里抢过斧头，学着竖起木头，瞅准了凿进去，但他往地上狠锤一下，只斜着劈下一块树皮。
黑柴“咯咯”笑了：“叔叔，你从没劈过柴吧？”
“我会没有你一个小屁孩力气大？”兰循不信邪，又使蛮力“咔嚓”刮下几片树皮。
也是奇怪，平时看华常练功，那么粗的木桩都能“唰唰”两下破开，搁自己手里就不行了……兰循百思不得其解。
黑柴拿过斧头无情嘲讽：“我爹教过我，劈柴不按纹，累死劈柴人！柴啊，是这样劈滴！”
兰循觉得有些尴尬，养尊处优活了这么多年，在最现实的生存需求面前，被一个乡下小孩教育了。
今晚月色够亮，多余的灯光反而招致蚊虫。兰循只向黑柴要了一卷凉席，垫些稻草，就在柴房门边打好了地铺。
兰循无聊，和黑柴拉家常。
“你爹远足回来，一般都有什么收获呀？”
“那可多了，深山老林里各种没见过的吓人玩意！”
“还吓人？看来你爹挺厉害呀，什么都敢抓？”
“我爹说越毒的东西越值钱，他抓过眼睛会发光的蛇、泡酒里都杀不死的蝎子、蟾蜍啥的，哦对，还有一种听说能把山都挖穿的地虫呢！”
“这么多稀罕动物？抓到都卖了？”
“嗯，他答应送我去城里读书的！有一次他在山里遇到一个老爷爷，那个爷爷送给他七个颜色不一样的葫芦，虽然他想着带回来给我玩，不过最后还是换钱了……他说明年春天就让我去城里上学……”
“你爹似乎涉足了什么奇妙的世界……”
兰循看了眼柴房黑洞洞的深处，背身躺下来，催黑柴去睡觉。
“你别怕哦！我们家没有鬼！”
黑柴扮了个鬼脸。
“我抽你……”
乡村夜间的虫鸣别有一番野性，星月之辉不属于大地，目之所及只有黑暗。与白昼的喧嚣不同，黑色的呐喊更加歇斯底里和酣畅淋漓。虫是这样，人亦如此。
兰循后脑勺枕着手心，摘下眼镜，闭眼舒缓神经，夜风微微吹来，倒也有不输蓝鵺台的惬意。
不知不觉，月亮在空中划了个半弧。迷迷糊糊中，一个黑影挡住了从柴房门缝里透进来的光。
“兰循……兰循……”
“嗯？”
兰循听见有人喊，半睡半醒间一哆嗦，发现这声音好熟悉。
“兰循，兰循……”
那人来到兰循身边，声音愈发尖细阴冷。
这下兰循彻底醒了，他定神一看，一张毛茸茸、满是褶子的老人脸近在咫尺，双目露出狰狞的凶光，像鸟喙一样的嘴竟在念叨他的名字！
这个“人”头部以下完全是猛禽的身子，红色羽翼发出一股臭味，它跳上来用爪子抓住兰循的脚踝时，他分明感受到和人手一样的灵活关节，粗糙、温暖而有力，只是同样毛茸茸得令人厌恶！
兰循甚至来不及害怕，他意识到自己的糟糕处境：被一只老鴸（zhū）定身了！
这种怪鸟在书中少有记载，基本不同人类混居。
《雾光泽国》一书中就写过一个故事——阳城一队商贩渡瘴水时，遇一老鴸旋斡其上，啼鸣不断，每个人听到的却是它在喊自己的名字，失魂落魄，溺亡者二三。
此刻兰循也跟书里说的一样，动弹不得，仿佛被催眠般浑身无力，让他更意外的是，世间还有如此庞大体型的老鴸存在。
那老鴸像一个吹胡子瞪眼的稀发老头，怕不是鴸中成精的老鸟。见兰循醒了，叫声愈发阴阳怪气：“兰循！兰循！兰循！”
兰循只想赶紧挣脱无形的枷锁，他突然想到人们常说的“鬼压床”，只要尽力吐舌头没准就能动了。也是绝处求生，不管真假都要试一下。
但没等兰循垂死挣扎，老鴸的双手就拽着他两条腿，轻展羽翼，扇动一阵骚臭的阴风，夺门而出。
拖出柴房后，老鴸使出一股蛮力就拉着兰循倒垂上了天。
兰循只觉头重脚轻，脑门贴着黑柴家的院墙擦过，耳边呼呼灌风，塞在胸前的白纸扇像一片落叶转着圈圈掉入夜色。
“原来是这样！”
兰循叫苦不迭，想不到“凶杀案”的罪魁祸首竟是它！而且今夜又找上门来了！
经高空冷风一吹，兰循恢复了些力气，他看不清高度，不敢轻举妄动，这要随便被老鴸找个地儿扔下去，都是半死不活。
天旋地转中，一条波光粼粼的带子映入眼帘。
小溪！
那老鴸又轻车熟路飞到了溪边，似乎想用同样的方法让兰循横尸路旁。
兰循马上想到若能抓住入水的时机挣脱出来，没准能捡回一命，但他一想到溪流水深，又有些绝望了。
现在只剩一个办法……
“救命啊！”
兰循的呼救声刚挤出喉咙，眨眼就被无情的风带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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