持杯凝视窗外云雾浮动处，翠竹新亮，见之忘俗。王籍之心下赞道，“果然，大道至简。”
一方竹林，内嵌精致竹阁，几笔假山野菊星布点缀，便营造出不逊于世外仙山的云澹阁。不愧陈郡谢氏的底蕴。
云澹阁四面翠竹环绕，水汽丰盈，简略布置出的小阵，使得云雾聚而不散，凝而不落，终日云缠雾绕，堪比仙境。
但，小阁周边，却未见一丝青苔浓荫缠绕，青苔止步于竹荫，云气缠避于三丈之外。
也不知，这云澹阁如何布置地，竟如此不凡，谢据羸弱之身，在此居住再好不过。
这谢据自幼体弱，不良于行，听闻幼时便险些夭折，药石罔顾，求医途中偶遇一游方道人，得一良方，方才幸存至今。
幼时家人唤他虎子，及至成年，稀世药材从未间断。可见家族对其爱重。如今，仍是一副病弱摸样，却是如今谢家小一辈中的智囊。
昨日他的‘救命之恩’，本就是以命赌命，无论最后输了谁的命，琅琊王氏都是赢家。孰料，谢据如此聪敏慧察，他们还未及布置后手，谢据便果断舍药救人。一局定胜负，琅琊王氏败在自己的手上，怨不得他人。败给这样的对手，是他王籍之此生之幸！
此前他从不知道谢家有此智囊，竟是个从不显山露水的聪慧人。自他接触家族事务起，从未听闻此人有此等果决聪慧的本事。原本怜惜谢据如此清俊仙姿，竟是寿数难久，甚是可惜。
从前是他太过自恃天师道的传承，忘记了师父的教诲，方才有此一败。
不过似这等羸弱之人，竟能洞察人心计谋至此。在这世家豪族汲营帝都，这等人才虽不多，亦不少矣。谢据，经此之事，一战成‘名’，但这‘名’不会给他带来荣耀和称赞，他将会陷入无止境的阴谋诡计之中，不定何时就会成为南郊乱葬岗外的一具碎尸。
以仙人之资，行此鬼魅之道，没有过人的心智，没有恬淡无争之心……
借用近日那些僧侣的佛语，那便是他的无间地狱！
王籍之很庆幸，谢据的光明磊落，丝毫未牵连他人，那日推他落水的族兄弟们亦不曾因此事受半分牵累。就连此局落败的王氏，都得承他的救命之恩。
只不过，这份‘恩情’对那些愚蠢的王氏族人来说，如饮砒霜。
思及今日，他奉了族长之命，前来拜谢。待到得云澹阁，方知谢据不但精于易术，洞察人心，更兼在养身琐事上，亦不落凡俗。师父也曾说过，昨日救他性命的那丸药，非但寻常人难得，便是权贵仕宦之家也难觅其中一味药材。以琅琊王氏和天师道的家底，好容易才搜罗出这些珍品，当做谢礼，却也难以培养出精通制药炼丹的人才。
是以，这救命之恩，确实欠的有些大。
此番道谢，必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才是。怎么说，也是他欠谢家据郎一命。
自来拜谢的路上偶遇桓温，到临时起意带阿弟羲之来访，及至，拜访的时辰，一切皆无行迹可循，谢据却似一一料定在先。
若说世间有易术大能者，他也见过不少，但日常琐事，轻易动用易术，这其间耗费的心力与算力，非寻常易术大能可比。
时人对玄道推崇至极，上至王公贵族，下至百姓布衣，皆崇信玄学。世家之**奉的玄道大能，也从未见有人对易术用的如此熟稔。
单凭此刻云澹阁内不同于外的煦暖，便知谢氏家族对其子弟的珍惜爱重。
此处云澹阁上望去，似浮在云端，身处寂然世界。然身处云端之上，自觉超脱世俗之外，不受世事纷扰，此人观人观物便不再是寻常世人的眼界。
万丈红尘一杯酒，千秋大业一壶茶。
这壶茶，火候拿捏得真是时候。他们这行人也来得恰是时候，不然，他也难知世间有如此同道中人。
而身旁这位碧眼小郎桓温，因这双眼，受尽了世家贵族们的嘲笑。谢家兄弟却待他亲切如常，这份胸襟见识，便胜过他王籍之不知凡几。
他行的是暗门诡道，谢据走的是阳关大道。各自以家族之意行事，此后，他们彼此间更是少不了较量一番。
待他回神，这满室竹香，暗幽浮动处，谢氏兄弟已摆出棋子。
“不然，今日便在这三尺之地较量较量？”谢安瞪着明亮的凤眼，面对桓温的恼怒，缓缓说道。
一念万丈流光，看来他走神时，定是错过了什么。
谢家兄弟也只笑看他们吵闹，没有劝架的意思。
“阿兄，快来，这里。”阿弟王羲之，也少见的促狭起来，笑眯眯地招手，呼唤兄长。
时常行走于黑暗中，世人眼中的纨绔愚人，有时装久了，自己也不知何时能够自在安心。此刻，有一众友人嬉笑闲闹，也可尽情偷得浮生半日闲。
谢安不过小小孩童，对战桓温这个刁钻狡猾的家伙……
达官贵宦之家对弈道的推崇丝毫不亚于玄道，皆因这两者曲异而功同，其间玄妙足够人们去参悟。单这弈棋，寻常百姓之家闲来游戏一局，时下文人隐士更是以棋喻道。
棋为心中志，志在棋中行。
看来这二人彼此间已经言辩一轮，胜负难定，转而在这棋中较量。
呵，今日这趟来的，值。
取来一盘精致点心，王籍之默默坐在边上，看着一屋子的少年郎闲散围坐棋秤，架势观战的摸样与阿弟如出一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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